蔡瑞月舞作重建始末媒體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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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古蹟現址進行舞作重建,並邀請畫界、文化界參與紀錄重建


  重建二十支不同時期的代表作品由於大火燒毀了早年的道具布景和服裝,選擇其中十一支小品的舞作於九月底在新舞臺「牢獄與玫瑰」舞展中重現有蔡瑞月一九四六年自日返台的船上,迎著晨風舞出希望和熱情的第一個作品《印度之歌》;以木偶傳達自己真實情感的《木偶上陣》還有《黛玉葬花》、《同舟》、《牢獄與玫瑰》、《死與少女》、《女巫》、《勇士骨》、《追》、《月光》和《新建設》,呈現她不同時期的生活歷程、創作心境和時代背景。舞展特別邀請舞蹈界中生代、新生代著名舞蹈家、舞者擔綱,如游好彥、賴秀峰、鄭淑姬、吳素君、陳偉誠、陶馥蘭、魏沛霖、李曉蕾、詹曜君、李嫦春、華碧玉、李名正、戴麗芳、劉志彥、林智偉、游杉婷、侯怡伶、呂佳霈、蔡晴丞、廖筱婷、侯當立、江文璋、林維哲等。

  並邀請畫界、文化界參與紀錄重建,包括施並錫、王美幸、王秀杞、李憶含、李錫佳、呂晨瑋、林文強、林明良、林淑女、林耀堂、侯順利、陳代銳、陳宏勉、郭來富、郭博州、張子隆、張正成、張弘奇、張振宇、蒲浩明、楊華、鄧仁川、鄭自財、潘蓬彬、蕭清茂、蕭斐丹、謝里法、蘇振明、蘇憲法、魏子雲、彭瑞金、汪其楣、李昂、李喬、路寒袖、柏楊、陳明仁、陳義芝、平路、廖末喜、莊永明、馮青、季季。


【台灣日報】2000/09/10

舞作重建與文學重建


撰文/彭瑞金

文建會出資讓蔡瑞月的舞作重建,這是她的舞蹈研究社遭無名之火燒掉之後,要留住那個年代的台灣人舞蹈資產最後的機會了。她把其中的五支舞碼重建任務交給左營高中舞蹈班的學生,快八十歲的人並親臨督陣,我相信台灣的舞蹈界不一定完全了解她內心的焦急,她的焦急也不一定和台灣舞蹈界現狀相連結。

我知道蔡瑞月其人,是透過白色恐怖乍起的時候、被驅逐出境的雷石榆事跡。六0年代,葉石濤走出政治迫害的陰影,復出文壇發表的第一篇小說〈青春〉,寫的是一位出生台南的旅日女舞者,戰後矢志成為舞蹈家的故事。乍讀之下,我便已為他寫的是蔡瑞月,葉老說不是。可見日治時代,已經有些人意識到「台灣舞蹈」之重要。〈青春〉的女主角「劉采薇」說自己成為藝術家是「被選擇的」,不是自己願不願意。蔡瑞月也是戰後從日本回來的,隨即在二二八事件之前,連續舉辦了幾場「創作舞蹈發表會」,我雖然不熟知發表會的內容,但從「創作」二字得知,她顯然不是跳別人的舞,也不是跳日本人的舞,她發表的是自己創作的台灣人的舞。但,這些只能憑字面臆測。

我抱著「揭謎」的心情去看她的舞作重建,她委由左中演出的有五支,都是小品,分別是「農村酒歌」、「辦桌」、「搖籃曲」、「五指歌」、「哭調仔」。雖然都是輕輕觸探的小品之作,談不上敘事能力,但五十多年前的舞蹈家懂得為台灣而舞,創作時取之於台灣,用之於台灣,以台灣人熟知的事務為編舞的材料,之道編的舞是給台灣人看,以台灣經驗表達台灣舞蹈之特色。我認為已充分呈顯她作為藝術家「被選擇」的自覺了。令人深有感慨的是,五十多年來,舞蹈的技術」不知推進了多少倍,舞者已能做出十倍於昔日難度、高度、巧度的動作,可惜,不是跳別人的舞、別國別族人的舞,便是跳不知道自己是誰的舞。蔡瑞月的時代,台灣人沒有自己的現代舞蹈,但她們知道該著手建立台灣舞蹈。現在,很多人在跳舞,卻不是跳台灣人的舞,更糟的是,不知道台灣舞者應該跳台灣的舞,但願蔡瑞月的舞作重建,能提醒台灣的舞者起而編、跳台灣人自己的舞,不是只停留在歷史的懷舊。

如果說蔡瑞月的舞作重建象徵台灣舞蹈浴火重生,它的重要意義並不是讓失去的歷史場景重現,而是早期台灣舞蹈家受挫的理想的復活、重振。從蔡瑞月的舞蹈家生涯,可以看到戰後台灣文藝的共命現象,都是在本土化的理想上栽了跟頭,都受到白色恐怖統治的迫害。蔡瑞月戰後初期的舞蹈創作發表,曾獲得隨接收政權來台的中國文人雷石榆的援手,他們結為夫婦,一方面是文學與舞蹈結合的佳話,也是戰後初期、未受政治力量干預文藝活動時期,文藝界不分畛域、攜手共建戰後台灣新文化的黃金時段。可惜,1949年,蔣政權決定遷來台灣之後,遂行白色恐怖統治,發動四六事件,不僅拆散他們的婚姻,也摧毀整個台灣新文化的建設希望。我不敢懷疑四0年代台灣舞蹈理想重建的可能性,但我卻相信它不是一件可以便宜行事的藝術工程,以遭逢相同命運的台灣文學為例,它是經過幾十年的努力仍未竟全功的艱鉅工程,如果懂得我所指的文學不只是文學,舞蹈不僅止於舞蹈的話。

戰後的台灣文學同樣經歷過一段晦暗的時期,但文學不同於舞蹈的是,它比較容易遂行單兵戰鬥,它比較可以遂行游擊戰爭,所以從來不缺少這方面的戰鬥,從來就沒有中斷過為這樣的傳統戰鬥的系譜。基本上,文學所需要的是一波又一波的戰鬥風潮,把某些靠個人堅持的理想予以擴張、增廣,成為一種運動。固然,戰後以台灣為中心、為主體的文學思考,依然是受盡壓迫、扭曲的命運,還是隨時都可以找到各種捍衛本土精神的例子,是舞蹈所難企及的戰鬥方式。這裡所以用舞蹈重建比擬文學重建,主要在於強調出土不等於重建。無論是戰後初期、日治時期,或者更早的台灣文獻的出土,固然可以用為台灣文學內涵的一種佐證,證實台灣有文學,卻未必能證明有足以代表台灣特質之文學。這和舞蹈的情形相同,有很多舞蹈人口,有很多人在台灣從事舞蹈工作,並不等同有台灣舞蹈,所謂「重建」也者,便在於藝術之屬地性之確立。

小說〈青春〉裡的舞蹈家劉采薇,有「被選擇的」藝術家的自覺,我不知道是否屬於日語的特別表達方式,但應與「上帝選民」的宗教意義接近。在文學而言,除了屬地自覺之外,它應該還有對人對土地的使命、責任之類的自我期許。因此,文學也好,舞蹈也好,所要重建的,正是這種自我期許,自己賦予自己的承擔。我不否認,少了自我期許的文學或舞蹈,必然輕盈許多,卻令人懷疑它的存在的必要。和蔡瑞月舞蹈研究社的情形相同,要重建的,絕不是水火淹得了、燒得掉有形資料、文獻、檔案,是那些火燒不掉的選民精神,其實文學苦難歲月留下來的「災情」,能復健、重建固然好,卻不要被翻篋倒櫃的汗水遮蓋了凝視的視野。我們不應否定形式重建的價值和必要,但無論舞蹈也好,或者文學也好,如何把那種「被選擇」的內在重建,才是首要之務。

【聯合報】2000/09/28

當代創作女性談台灣舞蹈先驅蔡瑞月和她的舞——

不被馴服的身體

魏可風/紀錄


在週末下午台北的誠品敦南店一樓大廳,燈光逐漸暗下,一張張婀娜窈窕的舞影幻燈片打在大麻白牆上,緊接著朗誦的詩歌! 詠誦著舞蹈家經歷五十年不公義歲月的煎熬,仍然堅持舞蹈的理想。當誦詩聲漸漸微弱,穿戴著黑色描金细紗頭飾、舞衣以及長串項鍊的舞者李嫦春,水蛇般柔轉的肢體滑入悠揚的樂聲中,瞬時間,大廳恍若半世紀前舞台的重現。這支古典又華麗的〈印度之歌〉舞曲,是一九四六年,二十五歲、正值青春美麗的舞者蔡瑞月,在從日本返回台灣的大久丸船上,迎著太平洋獵獵海風所產生的靈感而創作的。

與舞蹈史連結的生命


〈卡門〉那一年我剛剛出生。我與大部分在場的朋友一樣,都錯過了舞蹈家蔡瑞月的時代,可喜的是,我們卻也趕上了她的舞蹈重建,甚至可說是台灣舞蹈史重建最有活力的時代從蔡老師四、五○年代奔放自主的身體影像,我們感受到當年那股非常強大的創作能量。她是承先啓後兼容而獨創的台灣舞蹈界先驅,如果台灣的舞蹈史居然不能夠將這樣的典範定位,大概後來的舞者也很難被定位了。今天的座談主講者有小說家、詩人電影導演、舞蹈家,都是當代創作界的女性中堅, 她們將以各自不同的觀點探尋蔡老師及其舞作的象徵意義。在座談會開始前,先請蔡瑞月老師爲我們說幾句話。

蔡瑞月:非常感謝大家,爲了研究我的藝術而齊聚這裡,自從少年時代去東京學舞以後,就感到生命之可貴,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創作〈印度之歌〉的那天,一早起床,我迎著海風,在甲板上練習、編舞,直到今天仍時刻不能忘舞蹈創作。而我的成就,也是來自於大家對我的支持,謝謝。

黃玉珊:在大學時代,我有一個機會接觸並學習現代舞,一九七六年蔡瑞月老師的公子雷大鵬,在國父紀念館的一場舞作發表,我去看了,就非常想把這場舞蹈記錄下來,可惜那時候並未拍成紀錄片二十年之後,終於又因爲一次講學的機會到澳洲的布里斯本,拜訪了蔡瑞月老師與雷大鵬先生,在那偏僻的小鎮,生活十分簡樸的蔡老師對舞蹈創作與教學的熱情仍然不減。我用小型攝影機,記錄下我與他們見面的經過,以及他們母子海邊的一場練舞,後來這一段就成爲紀錄片《海燕》的雛形。

以一位女性,經過因爲白色恐怖而曲折艱辛的婚姻,她仍然堅持著· 舞蹈創作的理念,另一方面,爲了維持生活,她必須開班授課。然而,不論在教學與創作方面的耕耘,我都在她的學生以及藝文界朋友身上看到了對她的尊敬,她是以個人的力量作相當於一個舞蹈系或學校機構所作的事情。

在七○年代蔡老師因政治迫害而無法伸展創作,不得已移居澳洲之後,她的兩位學生,也是親密的家人—蕭渥廷(雷大鵬之妻)與蕭靜文姊妹,則繼續留在蔡老師創辦的中華舞蹈社耕耘,教授學生。然而之後,中華舞蹈社面臨了公家機構要收回土地的危機,當時藝文界非常團結,作了三天三夜空前的藝術展演,蕭遲廷創作伸展到空中 的二十四小時抗議演出,以起降機把舞者帶到十五層樓的高度,那時候我也用影片拍攝下來。後來這一段也納入紀錄片中。

原本紀錄片的定位只在於一位女性角色的塑造,但漸漸地,我發現這是對台灣舞蹈史眞相的整理。很幸運地,從舞蹈家蕭渥廷那裡,我得到蔡老師早年許多珍貴的舞蹈照片,但遺憾的是有些舞蹈舊作無法找到紀錄。但是藉著紀錄片的拍攝,我很榮幸地重新溫習了老台灣舞蹈史發展的過程。

天眞的舞者


李昂:驚喜地看到〈印度之歌〉的重現,覺得舞蹈生命藉著年輕舞者一代代的傳承,實在是一件美麗的事情。首先我要向這位台灣舞蹈先輩致最高的敬意。她出生在台南,在那個時代,學舞的女性都被認爲是離經叛道的,光是剛剛我們看到〈印度之歌》舞者的那身打扮,想想出現在民國三十幾年時候的台灣社會,包括她的家人都警告說,再這樣跳下去恐怕要嫁不掉了,這是小康家庭的父親把她送去日本學舞時始料未及的。

她師承的兩位日本老師早年到德國學舞,並且因爲東京是一個接受世界潮流的城市,所以她當時學的已經是現代舞了。隨著日本帝國主義的擴充,日本政府把舞團送去東南亞各地的日本軍營表演勞軍,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在日本本土, 她也參加了大約六百場以上的演出。到了一九四六年的戰後返回台灣,那時二十幾歲的蔡老師,已經是一位有世界觀、歷經上千場演出的舞者。

隨著二二八事件爆發後的白色恐怖,她的先生雷石榆被判遣送出境,她匆匆到基隆碼頭想見先生最後一面,原本遣送人員可以讓她與先生一起走,那時這位不涉世事不了解政治恐怖性的舞者居然問是不是可以等她先去把小孩帶出來、向她的父親家人告別之後,再讓她開一場「蔡瑞月舞蹈告別會」,才與丈夫一起遣送出境。你們看,這位舞蹈家對舞蹈的摯愛,在性命交關的時候,還念念不忘辦一場舞蹈告別作。

用身體創作的女性典範


平路:不論是文學或女性主義的創作中,女性所希望掙脫以及建立的,是一種往四方流竄的情感。在傳統的過去,女性的情感定義被指向一個單一的方向,那就是她生命中的男人。但實際上,女性不是如此的,她愛自由、愛自己的身體、愛藝術,也愛她的女性姊妹, 而在舞蹈中最能夠呈現這種四方竄的情感與慾望。看了剛剛剪影式的〈印度之歌〉,如果要用小說的筆描述,要寫多少字才能寫得出那種感覺呢?能夠用身體創作,眞是一件令人艷羨的事。

直到我們參加這項座談會之前, 主辦單位給我們的資料,還留著舞蹈教室不久前被惡意縱火的痕跡,書籍因爲被救火的水柱噴濕,乾了之後產生了泛黃的水漬。其實蔡老師身上從來都不輕鬆,災難和痛苦一直離她不遠。父權社會要女性遺忘、偽裝、放棄,但是在舞者身上,我們發現那些要求是不可能的,因爲她必然記得,必然無法偽裝,也永不放棄,舞者的身體迸放的是巨大的生命能量。

充滿創作力的眞實女性典範,她們的少年、中壯年與老年的眞實樣貌,經常在歷史中被擦掉,女性多麼缺乏歷史的傳承啊!蔡老師讓我們想到舞蹈家鄧肯、瑪莎格蘭姆到畫家布萊達、作家莒哈絲,她們身上都同樣具有昂揚的創造力,那才是女性生活的重心。今天蔡老師舞蹈創作的典範地位,讓我們真正體會到「豐盛的老年」的意義。

馮青:看到黃玉珊拍的紀錄片激動得不能自已,透過紀錄片感受到歷史紀錄與叙述的有限性。作爲藝術創作者,面對迫害時必須表現出種種忍耐的美德與風度,她仍然繼續著舞蹈創作,至於背後的血淚,是無法盡詳述的。舞蹈創作者並不必由媒體來肯定, 應該由她個人的生命見證。在別人看來,她的生命雖然充滿了熱情與美,但她自己的感受又是什麼呢?

歷史的殘忍就在於「重建」幾乎是不可能的,再怎麼重建,也只能盡力接近於原本的樣貌,想想在蔡老師的舞蹈歷程中,她的自我被摧毀了多少?歲月流逝之後的今天, 我們又能夠報償她多少?我們只把她文字化、影像化、文獻化,這樣是不夠的。換言之,關注與傾聽的立場必須改變,我們不要不報導的媒體,不要不開放空間給自由創作者的政府與觀察,並且不要大家搓湯圓、搞節慶的和稀泥場合。

舊舞碼與新挑戰


吳素君:蔡老師絕對是舞蹈界的傳奇。但聽到前幾位的發言,覺得她已經不僅僅是舞蹈界的記憶而是全台灣共同的記憶。雖然我沒有被她直接教過,但她的學生桃李滿天下,我的老師、朋友中許多是她的學生,因此受到她的影響也很大。我非常榮幸這次能夠參加蔡老師舞蹈重建中〈牢獄與玫瑰〉的演出。剛開始覺得大概不困難,只是重現三、四十年前的舞碼,加入之後才知道事情嚴重了,因爲〈牢獄與玫瑰〉幾乎不是舞蹈,而是蔡老師的生命,該如何呈現她的精神呢?這支以佛朗明哥舞呈現的舞碼,前後才八分多鐘,卻讓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力。我跳古典舞也跳現代舞,就是沒有跳過佛朗明哥,開始時真不知道爲什麼蔡老師會選我來跳。後來她告訴我:「素君,我覺得你身體裡面有這種熱情。」熱情,就是她要的。大概其他參與重建演出的舞者們也都有各自不同的感受吧!這是一次台灣舞蹈界空前的盛事,老、中、青、少全員參加了。甚至音樂界、舞台、美術設計、服裝設計界都是一時之選,到了九月底的新舞台演出,意義將是非凡的。

陶馥蘭:蔡老師這樣一位先驅者,登高一呼,幾乎所有的人都是一口答應的。蕭渥廷還向我們保證,那都是半個世紀前的老作品, 你們跳起來應該不會有問題。但是排練下來,蔡老師的舞蹈,不論在技術上或詮釋上,對我們而言,都是非常具有挑戰性的。蔡老師選我跳的舞碼是〈女巫〉,表面上看來也不是我的「路數」,得詮釋到最後還自殺的女巫一角,對我而言是相當大的挑戰。

作爲一個舞蹈創作者,身體是非常純粹與真實的,蔡老師的舞作有許多的樣貌,從佛朗明哥、〈女巫〉這個民間祭儀改編的角色,到 〈黛玉葬花〉這樣古典的角色,她的創作喚起身體各種面貌的記憶, 可以說是嘆爲觀止。她之所以被稱爲台灣舞蹈界的先驅,不僅僅是開創舞蹈,更用身體創作了她自己的舞,唱出了靈魂的歌。

祖母之舞


陳義芝:美麗的女巫,陶馥蘭的確有點像。剛剛我得到一個好消息,主辦單位已準備好音樂與簡單的道具,有沒有可能(面向蔡瑞月老師的座位,她事先不知情,有點驚訝的樣子)請您表演一段〈黛玉葬花〉?

在衆人引頸期盼中,可愛又優雅的祖母蔡瑞月,只好脫下流線秀麗的一雙黑色鞋子,腳上仍穿著絲襪,但已隨著晶亮閃爍的樂聲輕輕走起芭蕾舞姿的步伐,柔軟的雙手和腰身轉折,荷起花鋤和花籃,恍惚中,那燈光下就是婷婷纖弱的林黛玉,漫天漫地的憂愁悲春。幾分鐘的小片段裡,人們的心思就隨著黛玉捧弄撥撒,幾乎忘了自己的呼吸,直到音樂聲漸淡漸遠。


【聯合報】2000/09/29

當代創作女性談台灣舞蹈先驅蔡瑞月和她的舞——

不被馴服的身體

魏可風紀錄

  蔡瑞月:叫我跳舞(抱怨地),也沒有先暖身,又有關節炎,走路走得不自在。這支舞在選音樂的時候碰到了很大的困難,後來創作另一支舞的時候聽到了音樂,才忽然覺得,對拉,就是這種音樂可以跳〈黛玉葬花〉。你們大概想不到吧,這是打擊樂器敲出來的,這支舞要用水袖來表現,現在我也沒穿水袖,表演得很糟。(馬上有許多人說,不會不會……陳義芝說,台北還是非常可愛,《紅樓夢》中最淒絕的一段,這麼精彩的演出,居然是免費的。)

  黃玉珊:從芭蕾到現代舞,從各種民俗到個人經驗,蔡瑞月老師的舞蹈基礎非常紮實,他開創舞蹈社時,也聘請外國老師來台教授,林懷民當時也是學員之一。但是白色恐怖時期,要出國吸收其他文化,或甚至連請外國專家來台教授都不如現在容易。所以蔡老師就從許多劇校師資中,吸收他們記憶所及的民族舞蹈細節,也從山地舞蹈中攝取靈感,例如〈霓裳舞衣曲〉的水袖、〈苗女弄杯〉等等,而從他個人經驗與記憶脫胎的〈牢獄與玫瑰〉,就是在入獄服刑中的創作。

在移民澳洲之前,他一直非常像創作大型舞劇〈龍宮奇緣〉,其中有多的神話元素以及神祕幻想,卻因為當時文工會的介入而無法完成。種種這些舞碼,我們都希望在重建時,看到蔡老師曾經為完成的心願有了完整呈現。

陶馥蘭:蔡老師對於台灣民間舞蹈,她做了很多采風,也請眞正的老藝人到舞蹈社教授,她自己向當時多位京劇演員拜師學藝,開創了一種認眞學習的精神。前一陣子她到左營高中重建舞碼,因爲時間非常有限,竟然在五天之内排了五支舞,太驚人的數目。第一天排練時,我看到這位八十歲的老舞蹈家,竟然對自己多年前的舞蹈動作,尤其情感詮釋上的要求細緻,令我既敬佩又訝異。

李昂:因爲丈夫雷石榆教授從海外到中國去,蔡老師被抓到綠島,坐了三年的牢,後來連她的哥哥都被抓進去。在白色恐怖期間,只要牽扯到政治事件,大概人際關係就會變得非常不好。有趣的是,在有案底可查的情況下,她卻發展出舞蹈社事業,到最顛峰時期有六百多位學生,舞蹈社經營的方式儼然是一位女企業家。大約因爲舞蹈與音樂在當時的社會,同樣是貴族化的層次,因此學員中包括了國民黨高層幹部的太太們與女兒們,獨特的社會環境,造就了蔡瑞月獨特的成就。

剛剛看到〈黛玉葬花〉的片段,十分感嘆地了解到,我就算是再學「兩輩子 」,也沒有辦法學成那樣細膩的動作,就是學會了動作,也失了神韻。我相信蔡瑞月老師成長的年代,女性需要培養優雅、內斂、含蓄的氣質,我們的時代已經相去甚遠,在經歷過那麼多苦難與折磨之後,她依然有著寬容微笑的容顏,並不大聲吶喊「政府對不起我」、「台灣土地對不起我」。對於這一點,我倒要學習了,我寫的小說經常是激烈抗爭的、替女性抱不平的,我想,下次我可能要優雅一點。作爲一種典範, 她也給了我們過去台灣女性對身體歷史的一種美好記憶。


最現實的問題


  廖末喜:我是蔡老師一九六○年代的學生,目前在台南開設一個舞蹈創作劇團。剛剛聽到各位的發言,有許多正面的鼓勵。老師的舞蹈社最顛峰時期是六百多位學生,聽起來很光鮮,可以賺很多錢。但實際的情況呢?

  現在許多台北的舞蹈劇團都可以領到文建會一年兩三百萬的補助,還是辛苦的。而當時蔡老師的舞蹈社演出,政府一毛錢都不給,不僅僅所有的經費自己籌措,在不斷的演出中,又不斷受到打擊,錢就是這樣不斷地花掉了。 .

  剛剛大家說,蔡老師是台灣舞蹈界的典範、先驅者,是國寶級的人物!問題是,我們的政府關注到了嗎?有沒有以國寶級的待遇照顧她的生活?舞蹈社從去年十月燒掉了,到現在還抓不到縱火犯。冬天、下雨天,蔡老師在灰暗的夜裡, 一面揮走蚊子一面編舞,現在蔡老師的確優雅地坐在這裡, 說不定等一下散會後,她會說,我們去坐公車,不要坐計程車了。黃玉珊在澳洲看到老師的生活,就是這樣的。(黃玉珊在台上一直點頭)

黃大洲市長曾熱情地說過中華舞蹈社教室一定要留下。阿扁總統當市長時候也來過也激動地擁抱著老師,說一定要留下。現在的馬英九市長也這麼說過。但是,爲什麽教室會被燒掉?燒掉以後爲什麼不趕快重建?爲了幾年來每一位市長的諾言,蕭渥廷、蕭靜文姊妹想辦法整修教室、裝潢,幾十年來老師的存款都花在修理裝潢上,但是再怎麼花錢, 土地還是政府的。現在,她們被告輸了,需要還政府一大筆錢,由於市長們曾經的承諾我們沒有去繳租金,幾年下來累積了幾百萬。這些都是現實的問題,難道要讓我們這位國寶級老師的最後一間房子也被拍賣掉?

  我說得非常激動,因爲在台南,我最怕接到基金會的電話,一定都沒好事。原本應該在舞蹈教室的演出,現在得要移到「新舞台 」,不論是場地、燈光佈置、道具,花費是十倍以上,政府仍然要循原案要求收入的一半繳交公庫,問題重重。眞不曉得蕭渥廷姊妹是如何生活的。在這麼熱鬧的聚會之後,如何讓我們的政府眞正落實、關心才是最重要

  陳義芝:謝謝廖女士告訴我作者還是弱勢的,希望政府能夠明確地聽到這樣的聲音。中華舞蹈社如果再發生困境,希望所有的藝文工作者手牽手走上街頭,爲了文化尊嚴與地位,喚醒社會與時代。

五歲時, 我就要摸到星星了


蕭渥廷(蔡瑞月文化基金會董事長):感謝台上各位朋友,在會議之前幾天,大家都是一通電話就義不容辭地答應了。剛剛老師跳了〈黛玉葬花〉,結束之後說很恨我,因爲沒有事先告訴她。其實這輩子我們的相處中, 她恨我很多次了。而我們當學生的時候也有一些小小的恨,我也就利用這個場合說出來吧!以前因爲沒有正式來自政府的補助,老師爲了讓學生們能夠進步,只要是飯店或任何有人邀請,她就答應讓我們去作藝術表演,當我們看到自己一邊表演,那些人根本不注意看,還吃著飯聊著天,心裡非常嘀咕,所以我每次都會跳錯方向,因爲邊跳心裡邊生氣著。後來慢慢年長,自己也變成老師,回憶起來卻非常感謝老師,在那樣的年紀就給我們機會表演。當然,剛剛廖末喜講的事情一直都是我的困境,從當學生到進入這個家庭,可以說從沒有感受到能夠自然創作,沒有後顧之憂的氣息,通常都存在著很大的壓力。老師當年要我們有機會表演。,現在這麼多朋友義不容辭地支持您,當然也就該表演一段給他們看。

從老師的口述歷史中知道,她在五歲的時候,就喜歡爬到父親經營的大旅館的屋頂上,因爲屋頂上有廣闊的天空,覺得和月亮、星星很接近。甚至在監獄中服刑時期,她教舞、跳舞,也被帶出到中山堂跳舞。因爲追求舞蹈創作的自由性,她的心從來沒有被綁過,而且跟天空很接近。所以最近重建教室的問題,我向市政府委託作規劃案的蘇先生建議,希望建築物的屋頂可以有小小的演出劇場。或許,我們可以聽到蔡老師心底這麼說:五歲的時候,我就快要摸到星星了!


【聯合報】2000/09/23

向蔡瑞月女士致敬之一灰燼上的舞姿

撰文/林耀堂


沒想到會是在這樣的場景中和這位前輩舞蹈家見面。這個舞蹈教室因她而命名,她也在這個小小空間中寫出了台灣舞蹈藝術史上曾經光燦的史頁。而今,她已是一個白髮蒼蒼、行動蹣跚的老婦,她還沒有倒下,這個屋子卻崩坍了;她還沒有走進歷史,一屋子的史料卻先成為灰飛煙滅的空茫。

一場無名的火,燒去了蔡瑞月舞蹈教室的屋舍及屋內所有的物件。那是一幢位於中山北路巷內的日式老平房,大量的木質建材在其內,可以想見火勢必是一發不可收拾地吞噬著它,像餓虎撲向羊;至於屋內存放著的舞衣、道具、宣傳單、照片等等的資料,那根本是瞬間就火化掉的。

在八個月後我站在火災後的現場,仍可以用觸目驚心來形容我內心的震撼:房舍只剩下焦黑的骨架,內部的角落裡,散亂地置放著一堆舊舞衣,那因歲月洗禮過而呈現的渾白,在焦黑壁土的掩埋下,彷彿仍在發出哀哀的嘆息,局外人如我,都能感受到這個浩劫的可怖及巨大的殺傷力,我不能想像當事人的心情……。

僅剩的一片舞蹈教室地板,架起了像臨時停車用的塑膠棚,一頂黑的、一頂紅的。這是為了「舞蹈重建」而架設的。在舞蹈社的原地,在當年編排這些舞作的現場,蔡瑞月老師決定要將一部分的作品重新演繹出來。所有可供憑藉或留作記錄的照片或錄影帶、舞譜,都在大火中滅跡了,而蔡老師垂垂老矣的身體,又怎堪親身示範?於是他們想出了最原始的辦法:蔡老師口說,舞者動作。

我在這樣的機緣下見到蔡老師。接近八十歲的人了,縱使大半輩子以來都是善於支遣肢體的舞蹈家,而今也只是一位遲緩的老婦,當她慢慢地蹀踱而來,現身在這個殘破的屋宇之間,我幾乎按捺不住內心的悸動,想上前去攙扶她……。

但她不需要的。殘敗的屋宇和老邁的舞者,也許是煽情的電影喜用的意象。也有些像惡夢的情節,讓人感到胸口窒悶。而我眼前的現實,只見到蔡老師坐上一張老舊的藤椅,手中捧著一杯茶。地板上,唯一的舞者在作暖身,她是國光藝校的舞蹈系系主任李曉蕾。一會兒,音樂響起,蔡老師口中開始喃喃自語地指導著舞者,舞者翩然躍起,她繞行在小小的地板上,優雅流暢的舞姿,常因閃躲著鋼柱而有小小的停頓。

突然有個動作像錄影帶倒帶般一再地重覆。但音樂並沒有停下來,我心中有一種荒謬突兀的感覺,但我壓抑下它。

「跨前一步,轉過身…」蔡老師用一種細微的台灣腔語調說著。舞者於是繞回原位,再作一次動作。「轉過身,又跨出去……」「跨出去時,不要停一拍,轉過身,又再跨出去……」蔡老師手也揮了起來,腳也在椅子前動作著,只是身軀仍坐在藤椅上。

我不忍再看下去了。我掩起畫簿,站起身來,彷彿想逃走般地,有些倉皇地離開現場。


【聯合報】2000/11/24

向蔡瑞月女士致敬之撞見歷史

撰文/林耀堂


初夏的陽光,亮燦燦地從被揭開的屋頂上照下來,那上面雖仍有燒焦的木樑橫架其上,但太陽的熱力很不客氣地襲進來。大火燒過的老房子,僅存瘡痍的骨架,擋不住雨水驕陽的欺凌。

午後的蔡瑞月舞蹈教室,今天排練的舞碼是「泰伊絲冥想曲」。仍然是蔡老師靠坐在藤椅上,以口述指揮著舞者的舞步。在搭起的塑膠棚下獨舞的是郭梅,她隨著口令一次次來回踱步,計算著每個動作的節拍。

蔡老師以她獨特的閩南腔國語告訴我:「這個『泰絲冥想曲』的內容,是描述一個風塵女郎的故事。她在風塵多年,覺得自己充滿罪孽,後來她碰到一個神父,經過神父的感召,她決定痛改前非,所以去作修女。」故事聽到這裡,我有一種熟悉但突梯的感覺,但我繼續聽下去:「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她病了,病得很嚴重,而這個時候神父發現自己也愛上了她。最後,她就死在神父的懷抱裡……。」

這個結局果然就如我所猜測的通俗,事實上,整個故事及角色的設計以現今的眼光來看都很落俗套:妓女與修女兩種角色的刻板印象、妓女的罪無可赦及修女與神父間愛情的結局是死亡……。這些概念都不是現今社會存在著的,現在沒有「妓女」這個名詞,從娼的人沒有誰是被迫且深懷罪惡感的……

用「不合時宜」來形容蔡老師,絕不是對她有不禮貌,而是真正體驗到,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她是一九二一年出生的人,而今是祖母甚或曾祖母級了。就像絕大多數的創作者,都作不出跨越自己年代的作品一樣,蔡老師這支舞作,也是在她的年代的創作思維,而今看來竟是那麼的「老」。

但翻看相關資料,在我出生的那年,正是她留日習舞且隨舞團南洋巡迴演出後返台那年,接下來半個世紀,她經歷的是怎樣高低起伏地、和台灣政治、藝術風潮捲纏的人生,在她的年代,她已經作了多少超越當代的事,發表過多少驚動當世的作品,我根本來不及參與她的世代,我只是在個人非關政治、非關生命輕重的平靜生涯中,從一個愛看舞的青年「老」成愛畫舞者的中年人。

是我一頭撞進了她的歷史,在二○○○年的初夏,她從一個歷史的、書面的、聽聞中的人物,躍身到我的眼前來,我曾崇仰她,而今更憐惜她,八十高齡了還擋不住無由的破壞,還要勉力歷史的重建……除了用紙筆紀錄下她的容顏和重建工程,我不知還能幫助她什麼。

天氣兀自炎熱著,作為「台灣前輩舞蹈家」、「台灣舞蹈界耆宿」的蔡瑞月,為什麼還要在這麼壞的環境裡用土法煉鋼方式作「舞蹈重建」?是誰?是誰害她在危危顫顫的晚年還要面對巨大的破壞?害她大半生來動盪驚駭的人生史頁沒個平靜的尾聲?

無意間撞進蔡老師的歷史的我,不知怎麼每每比當事人還要不安、不平?速寫著蔡老師年邁但仍豔麗的容顏時,我默禱著她一生奮鬥開創的舞蹈藝術,也能在這個艱難苦恨的時刻返身支持著她。


【聯合報】2001/01/05

向蔡瑞月女士致敬之 :連夜雨

撰文/林耀堂


六月十一日。凌晨一場地震,被搖醒的驚恐,牽繫起去年「九二一」的夢魘。晨起時竟然下著大雨,但因與舞蹈教室約好了,我還是披上雨衣,騎著小摩托車前往。一路上風強雨驟,我很快淋成半溼,心中嘟嚷著:「排練?怎麼可能?」俗諺裡「屋漏偏逢連夜雨」已經是一種莫大的不幸了,更何況蔡瑞月舞蹈教室的屋頂根本是洞開的。

到了現場,鐵門是開著的,走進「屋內」,除了穿堂尚有幾片瓦能遮雨,其他地方根本一抬頭就看到大片灰濛濛的天空,雨絲當然也是毫不客氣地就這麼射進來。

溼漉漉的地板上,有兩個工作人員用拖把,在鋪了排舞用的塑膠地板上,來來回回四面掃水。那辛勤且重覆工作的身影,讓我馬上聯想到希臘神話裡那個推石上山卻總是功虧一簣的赫丘里斯。

我走到舞蹈教室的「辦公室」──其中比較完整的一個小空間,看到工作人員一如平常地在打電腦。大蕭閃身出現,只告訴我:「台北市政府財政局來電話,要我們這兩天就搬遷。」說完,她又忙別的去了。

我又繞回排練場,在不歇的雨勢之中,速寫下眼前的場景。

原本只想以一個繪畫工作者的身份,為蔡瑞月老師的舞蹈重建工程留下一些圖文的紀錄,至於歷史的前因後果,那是專業研究者的工作。但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還是向大蕭探問了有關這棟屋舍的一段歷史。

一九二0年建造的這棟房舍,自一九五三年蔡瑞月舞蹈社的進駐,培植了許多在國內外揚名的舞者,也錄寫了台灣早期西洋舞蹈空白的史頁。

蔡瑞月在一九五三年以十萬元的代價買下其中一戶的承租權,一九六三年再以四十萬買下毗鄰一戶的承租權,為的只是希冀在日後市政府釋出產權時,原住戶可以優先承購。

懷著使用慣了的舊感情,再加上這一個法令上的誘因,迫使著蔡瑞月在艱難的現實生活中,每每為著日益高漲的房租,像條拖磨的老騾,天天辛勤教學、編舞。而這個房子遲遲沒有變動,一耗就是三十年。

一九九四年,當時的陳水扁市長親口應允,要將「中華舞蹈社」列為國家級古蹟,保存其原貌及有關史料。因為台灣舞蹈歷史的價值,這個所在可能成為公共財而得以保存,讓積欠著房租的蔡瑞月及其家人相當欣慰而慶幸著。

殊不知,後來的台北市長由馬英久接任,而一九九九年十月,房子卻被人放了一把無名火,一夜間毀損殆盡。作為房東的市政府眼見屋宇毀損,就急速地要求補交積欠款,並不留任何通融的餘地或考慮五十年來與這棟房子相依共處的人有什麼困窘的情境。

雨似乎小多了。但今天的排練顯然是無法進行了。我索然地在昔日「中華舞蹈社」的土地上來回巡禮,半天也搞不清自己還想從這裡找出什麼,只模糊地想著:連夜雨原來不是一間漏屋所遭逢最淒慘的事。


【聯合報】2001/02/14

向蔡瑞月女士致敬之 :笑聲

撰文/林耀堂


這天,先撥了電話,才知道排練場已轉移到長安東路陶馥蘭老師的「如舞人」舞蹈社。

來到這個位在電梯大樓內的舞蹈社,看到光潔的地板、敞亮的照明,吹著熱天中迫切需要的冷氣,真是與之前的場地有著天壤之別。蔡老師端坐在舞蹈教室一角的沙發上,或許受環境影響,我覺得她今天看來特別神采煥發。

今天排練的舞碼是「走唱人家」。正式的舞者沒來,由幾位代用舞者幫忙蔡老師在教室中走位。他們可不是工讀生,而是學電影而目前在作劇團演出的葉天倫與同樣也是舞台劇演員的張南萍,加上蔡瑞月舞蹈教室的職員陳心芳,三人組成一個「乞丐家庭」。

胖胖的葉天倫扮「乞丐公」,體態豐美的張南萍扮「乞丐婆」,而高佻的陳心芳卻要壓縮身體扮小女孩,跟在父母後面蹦跳戲耍,博取有錢人的歡心好向他們討錢。

這麼一組「乞丐」,本來看著就有些滑稽,再加上音樂一放,不太進入狀況的三人,一會兒東一會兒西,毫無專業舞者的身段,坐在沙發上八十歲的蔡老師以手指揮的動作似乎比以往都大,腰桿不自覺地挺得很直,好像恨不得能親自下場去跳似地。

好不容易排練出一個段落──三人一路唱唱跳跳到一戶人家門口,停留在此彈琴跳舞片刻,完成了乞討前的序曲,這時乞丐公揮手向西一比,表示要轉移陣地了。三人拉拉扯扯走了好幾步後,才想起剛剛的那一番戲耍竟忘了討錢,於是也顧不得排下去,三人全笑翻了,倒在教室的地板上。

很難得地,蔡老師也跟著發出呵呵呵的笑聲,笑這三個傻乞者只會表演卻忘了討錢。一旁作速寫的我,不禁也笑出聲來。

真是苦中作樂啊!在極其辛苦的重建工程中,一點點「突槌」的小插曲,竟也可以引發群體的爆笑;笑過之後,大家好像更有力氣再來了。

然而乞丐走唱討錢的意象卻在我腦海中縈繞久久不散。

早期的台灣,藝術工作者,不論是作戲劇舞蹈或音樂美術,曾經被無情地譏諷與乞者有著相似的地位。認真地編排舞作或辛勤地繪畫,在開發表會及個展時,誠誠懇懇地將門票請柬寄給企業經理或達官貴人。而那些人,收到了這些邀請,不是將門票順手交給佣人,讓他們晚上帶著小孩去看表演,要不就是交給屬下,吩咐他們早早去看展覽,好將現場最便宜的作品訂一張下來,以作到應酬的目的而不花太多的錢。

這種「乞者」的說法早年盤踞在我心中很深,曾影響我年少時排斥成為職業畫家。後來隨著時代的轉變、台灣社會的進步,藝術家的地位當然不可同日而語。藝文表演殿堂化了,國際化了,終身從事藝術創作的人,還有機會得到國家級的冊封、獎勵,足堪名垂青史。

很多浸淫在藝術創作的人,他們心靈的充盈和悸動,足以支持他們面對來自社會各方、欽羡或不以為然甚 或嘲笑的眼光,不受其影響地繼續走下去,即使得不到什麼實質的贊助或歷史的定位,但每次演出時觀者的一點掌聲,就足以慰勉他們了。雖然我至今仍不能接受藝術工作者曾經像是乞者的形容,但平心想想,這些人是有些像討不到錢還能笑得開心的乞者呀!

對於年富力盛的藝術表演者,能夠不斷地創作、發表、演出,一個過程就代表了一種完成,一個意念就証明了一種存在,所以他們說「我舞()故我在」。

但對於垂垂老矣的蔡瑞月老師,她一生留下的經歷、作品和事蹟,早就夠設立一個「蔡瑞月舞蹈紀念館」了,而她在這個時節拖著風燭殘年的身子出來,是想要向這個社會乞求些什麼呢?

化為灰燼的屋舍已不可復,土地的產權也終將移轉;史料的逸散亟待點滴追回,而她一生遭受的冤屈何時能被善加補償?

所謂的「舞蹈重建」,不過是編舞跳舞的人胸臆中的一點抒發,也藉此為台灣現代舞的歷史作一種新與舊之間的聯結;但這是藝術創作者一廂情願的想法,事實上目前還沒有找到一種真實的力量能對重建提供挹注及保證,這是我每次見到蔡老師都有愧疚感的原因。

我很想說的是,請不要讓蔡老師像那個乞不到錢的老乞者一樣,白白舞弄了一場,而沒有討到什麼東西。也許她還是會高興,但這個社會不能那樣對她。她對台灣舞蹈界的貢獻,絕對值得歷史的記憶和國家的獎勵,我希望她真的得到,而不只是空熱鬧一場而已。


自由時報】2000/09/28

台灣舞蹈的家——從蔡瑞月的舞作重建談舞蹈研究社重建


撰文/蘇明修


古蹟

時間回到1953年,當蔡瑞月老師第一次踏進中山北路二段4812號時,就已經注定日後這座平凡的木造瓦頂日式宿舍將成為台灣近代舞蹈發展史的重要舞台。舞蹈家的故居或工作室被列為古蹟加以保存,這在台灣是個創舉。放眼當今世界亦屬少見。不同於文學、美術或音樂,舞蹈是一種包含時間與空間的藝術,藉由肢體的動作探索時間、佔領空間。在台北市我們已經有了許多展示藝術品的美術館,卻還缺少一個可以探索肢體,展示台灣肢體語言發展歷史的場所,蔡瑞月舞蹈研究社被指定為古蹟提估了一個實踐的契機。

地板、牆、天花板是構成空間的基本元素。它們的圍聚所構成的虛體空間是中性的;人的活動充塞了空間並賦予其機能,久而久之與中性的空間互動相滲透糾結,最後合為一體,空間的特質因而呈顯。對一個舞蹈社而言,舞蹈教室是空間的重心所在,所有的排練、創作都在此發生。其空間特質的呈顯,主要來自於發生於此的舞蹈活動或事件。蔡瑞月舞蹈研究社之所以被指定為古蹟,倒不是因為建築本身有多大的特色,最主要是因為裡面所發生的活動在舞蹈發展史上佔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基本上,它填補了七0年代雲門舞集叱吒風雲之前的台灣舞蹈史的空白,它是建構台灣舞蹈史不可或缺的空間實證。

地板、鏡牆、天花板

記得以前剛學舞時,在練舞之前總會被要求拿著拖把一遍又一遍的將地板擦拭乾淨。除了安全的理由之外,透過這樣的儀式也讓習舞之人了解地板的狀況並懂得去愛惜它。因為它是芭蕾舞者抵抗地心引力的跳板;一遍又一遍的旋舞與跳躍練習,也許只為了舞台上剎那的完美呈現。它又是現代舞者貼近地面聆聽自己呼吸的媒介;透過重複不斷的收縮與舒張的地板動作演練,達到對肌肉準確的控制。在蔡瑞月舞蹈社的木地板上,不同年代、不同世代的舞者,同樣的隨著音樂的流洩喘息聲由微弱而沉重,汗水如雨滴般掉落地面。磨破了腳皮與無數的舞鞋,地板的表面上除了增添了一些磨痕和幾許風霜之外,對於舞蹈的彈跳也會吱吱的發出微弱的抗議聲。舞鞋磨穿了可以換新,地板破了可以修補,在修修補補的過程中歷史就如實的留下了痕跡。它是一個舞蹈空間的最佳歷史見證者,透過它我們可以回想:這塊地板蔡老師踩過,瑪莎˙葛蘭姆舞團踩過,摩斯˙康寧漢及強˙凱吉也踩過。

牆面是一個實體,對外有遮風蔽雨、對內有分隔空間的功能。鏡牆在視覺上是個虛體,與其他三道牆面圍聚出舞蹈空間。鏡牆是舞蹈空間的影像反射器,透過它舞者看到自己的姿勢與線條,也察覺到與舞伴的位置關係。多少年來不同世代的舞者的身影在此反射、重疊、延伸。此種身體影像經過時間的沉澱,已化為大家共同的記憶。或許在日後空間重建之時,它一方面仍可作為練舞的鏡面,讓新的一批舞者在同樣的鏡面裡反射、重疊、延伸;另一方面,在不練舞的時段它可作為過往影像的發射器,放送舞蹈歷史影像供參觀者欣賞玩味。

天花板與地板相互平行,是舞蹈空間的上限,對於一個民間舞蹈社的經營者而言最大的投資當然是舞蹈教室,而且是愈大愈好,往往將空間的使用推至極限。尤其在寸土寸金的台北市更是如此。因此必須佔據很大空間的服裝道具間怎麼辦呢?蔡老師獨具巧思將天花板與屋面之間的空間規劃為一個祕密夾層,因此天花板不只是空間的上限而且也是一個容器。只要沿扶梯而上掀開天花板,便可隨時變出兩支花槍、三支蓮湘、五支羽扇等,真是令人驚奇。或許在日後空間重建之時,這也應該是參觀的景點之一。讓參觀者體會在那樣匱乏的年代,舞蹈前輩們是怎麼有效利用空間的。

建構台灣舞蹈史的起點

蔡瑞月舞蹈研究社的建築本體初看之下或許是平凡無奇的,但是從它與蔡老師偶然相遇的剎那開始,這個由不起眼的地板、鏡牆、天花板所構成的空間,逐漸演化為精緻的舞蹈容器。它容納了蔡老師的一生近二00多件舞作,表現形態橫跨芭蕾、現代與民族舞蹈,豐富而多元;也影響了台灣不同世代的優秀舞蹈者,從早期的游好彥、雷大鵬、陳玉律,到中生代的劉紹爐、楊宛蓉、蕭渥廷、蕭靜文等;這個空間同時也扮演了國際交流的角色,在當時幾乎所有國外知名的演出團體或大師造訪台灣時,都一定會到此做不同程度的舞蹈交流,而每一次的交流也都是舞蹈界的盛事。因此蔡瑞月舞蹈研究社在當時是台灣的舞蹈重地,也是台灣舞蹈界接收世界舞蹈新知的窗口。

蔡瑞月舞蹈研究社是與蔡老師同時代的台灣舞蹈空間典型。我們保存了這個典型也就保存了台灣近代舞蹈開拓史的證據。有了這個指標性空間,我們才有立足點可以回想過去也可以展望未來。因此,蔡瑞月舞蹈研究社的保存僅僅是建構台灣舞蹈史的起點而不是終點。舞蹈界應該珍惜這個得來不易的起點,把它當成台灣舞蹈社區的重要據點,研擬出未來發展的願景。將它從一個私密的舞蹈家的家改造成為一個開放的、國際化的台灣舞蹈的家,我們這樣期待著。


【聯合報】2000/09/29

勝利者的生命圖像——寫在蔡瑞月舞作重建發表會之前


撰文/平珩


台灣的舞蹈史上,蔡瑞月是個傳說,也將是個神話。

在保守的世紀初,蔡瑞月十六歲時隻身赴日;即使到了兩千年,大多數的父母還是不能放心。出國學習藝術,是八0年代才開始漸成風氣,在五十年前,可得要有多大的決心和勇氣。蔡瑞月四0年代便隨團至南洋巡演千場,很多表演團隊至今還沒有出國的經驗。這些許多的第一,的確是需要相當的人格特質,而蔡瑞月就是這樣的不一樣。

從陸續發表的資料來看,蔡瑞月在舞蹈上的發展與歷程也是特殊的。

就創作而論,她是用舞蹈來書寫生命。舞蹈的各種類型,在資訊極端不發達的時代,她用她的幻想與世界舞蹈潮流同步。美國現代舞的祖師之一聖丹妮絲從東方的舞蹈中尋找新的肢體語彙,而蔡瑞月的《泰國舞》、《拉奧斯的蓮花》、《印度之歌》就讓我們認識了亞洲的鄰居;《月光曲》、《空氣精》、《仙女》、《瀕死的白鳥》,讓我們看到芭蕾舞蹈的輕柔與美麗;而全本的《吉賽兒》、《佩楚西卡》、《三個娃娃的故事》、《胡桃鉗》、《柯碧麗亞》、莎劇改編的《羅密歐與茱麗葉》、《姑蔞芭女王——埃及豔后》是芭蕾舞劇將舞蹈與戲劇結合的精華。

蔡瑞月在最能展現時代意義的現代舞選材則更是豐富——《死與少女》是鄧肯也用過的題材;《新建設》是時代的建設,也是新舞蹈的建設;《牢獄與玫瑰》、《嫦娥奔月》、《母親的呼喚》是歷經白色恐怖陰影下的心境的投射;《假如我是一隻海燕》、《娥》因詩作而生,《江上》由民歌配樂。

而《苗女弄杯》是民族舞蹈的經典之作,《唐明皇遊月宮》、《漢明妃》、《西藏風光》、聊齋故事改編的《墓戀》、原住民題材的《水社懷古》則是民族風的舞劇。

這洋洋灑灑的舞碼名單,無疑就是二十世紀世界舞蹈史的全貌,蔡瑞月旺盛的創作能力,以及在舞蹈技巧、編舞方法尚未成型的年代,在在顯示出她超凡的想像力與製作能力。

早年的出國經驗,也使蔡瑞月特別注重與國外的交流,美國現代舞蹈家金麗娜(Eleanor King)與黃忠良夫婦首次將現代舞的課程帶至台灣;六0年代來台演出的國外舞團,也多至蔡瑞月的中華舞蹈社排練或授課;台灣最早期的現代舞蹈家游好彥、陳學同等等,都曾在舞蹈社的地板上磨過。中華舞蹈社的地板,是孕育台灣專業舞蹈的重要基石,而蔡瑞月開放的心胸,正是影響所在。

中華舞蹈社因此也是首宗在「文物資產保護法」通過後,因人文價值而保留下來的歷史性建築,是舞蹈界共同的驕傲。然而蔡瑞月此次返台,眼看房舍被焚,珍貴的舞蹈地板也在文化局保護不力的情況下,自春季以來雨水不斷的沖刷下,即將破壞殆盡,她依舊全心投入即將舉行的回顧展,網羅所有知名的舞蹈家參與演出。繁重的排練之餘,在大大小小的演出中,還常看到年近八十的蔡瑞月愉悅地觀賞、讚賞別人的演出。大師的風範,不就是從生活中的點點滴滴看出的嗎?

林懷民曾說:蔡瑞月是被舞蹈「紋身」,我們從她身上看到的,「不只是一位仕女的生命圖像,更是台灣歷史的烙印。」而我們後輩望塵莫及的,則是她的豪氣與堅持。

民生報】2000/10/05

作品重建 具平反意義

撰文/盧健英

十一支舞碼,六十年歲月,一段時代的寫照,「牢獄與玫瑰」不只是如舞展副標所述「蔡瑞月的人生浮現」,它更大的意義則是解開了台灣舞蹈界在九0年代以來解嚴之後的鄉愁。

於是,我們對於舞蹈的認知不光是「天鵝湖」,我們對現代舞的認識不是光從瑪莎˙葛蘭姆開始。原來,在那個二次大戰剛結束的年頭,台灣前輩舞蹈家也曾以大膽、豐富、奔放的肢體迎接新世紀來臨。

要在一生的舞作中挑出一晚的作品,蔡瑞月在有限的史料、記憶及體力限制下,所挑選出的十一支作品無疑是有代表性的。整個來看,可以把作品分為兩類,一類是回應當時政治、社會氣候的創作,如「黛玉葬花」、「建設舞」、擷自舞劇「水社懷古」的小品「追」;另一類則是她在創作力最旺盛,同時處境最艱辛的年代所產生的作品,如「牢獄與玫瑰」、「死與少女」、「勇士骨」、「傀儡」皆為個中代表作.在那個還無法講究專業的年代,蔡瑞月的舞台儘管很純樸,但情感卻不含蓄,那個時代儘管對藝術家有很多的壓抑,但蔡瑞月的肢體卻充滿著對環境的不馴與對生命的熱情。

「印度之歌」標示著一個旅外多年的舞蹈家所帶回的世界訊息,這原是當年25歲的舞蹈家在由日返台的輪船甲板上信手捻來的小品,但蔡瑞月掌握了印度舞在肢體細節上的靈動多變。而事實上,從這批半世紀前舞作的重建,也的確看到蔡瑞月在留日九年後,帶回大量彼時世界舞蹈尖端的資訊,除了「印度之歌」,「月光」一舞裡有著鄧肯、韓福瑞以降的自由主義;而「女巫」一舞,雖是從台灣民間宗教取材,但狂放的肢體及戲劇性的表情,讓人聯想二0年代也曾親自演出「巫舞」的德國表現主義舞蹈家瑪麗˙魏格曼。1953年,蔡瑞月發表獨舞「女巫」,打破當時民族舞蹈的肢體程式,對角式的舞台奔跑,張煌的表情,以致最後的自殺,呈現女巫內心的恐懼,這樣的題材、表現,想必曾挑戰當時「美」的思考。

「傀儡」一舞,應該是最能反映編舞家時代心境的作品,那傀儡便是命運為人掌控的編舞家自己,模擬傀儡的肢體幽微而細膩,在這齣看似有著台灣民間趣味的作品裡,暗暗吐露著夫死子幼的幽怨,舞者華碧玉與劉志彥在掌握人與偶的互動上,一拉一扯間表現得十分傳神。「死與少女」與編舞家透漏生命韌性的另一支作品,白衣少女幾度與死神掙扎而又絕不妥協,「牢獄與玫瑰」明明是一個囚者的心情,但強烈的佛朗明哥節奏,卻讓隔離的空間注入了生命的希望。似乎,蔡瑞月在咀嚼命運苦果的同時,從未放棄希望過。

重建之困難就在於很難百分之百還原,例如音樂流失(如「牢獄與玫瑰」及「黛玉葬花」都是新曲入舞)、不同世代的舞者對舞作的不同體會,都會影響作品的風貌。但也因此一整晚的重建作品裡,不能忽略編舞家與舞者再創作的成分,越是資深的舞者如游好彥、鄭淑姬、吳素君、陳偉誠,知道越是簡單的舞越難掌控,他們在舞台上的表現令人動容。特別是游好彥,這位受教於蔡瑞月,後來成為第一位葛蘭姆舞團的東方舞者,也是多年來再度復出舞台,他的舞台風範依然令人擊節。

台灣舞蹈史的腳步,其實與世界舞蹈史的發展亦步亦趨,而日據時代的舞蹈家在光復之前的表現力旺盛,甚至可說是走在同時代中國的尖端。重建台灣舞蹈史的議題始自1994年(1995年文建會舉辦第一次的「台灣舞蹈史研討會」),直至今年才有第一批台灣近代舞蹈作品的重建。對於自我放逐於澳洲多年的蔡瑞月個人來講,這次重建或許有著「平反」的意義,但對於台灣文化界而言,卻是從被遺忘的肢體裡找到與世界接軌的源頭,以及一個認識時代的媒介。


媒體記錄清單


19991029 賴廷恆〈蔡瑞月暮年逢春 願再鼓舞〉《中國時報》

19991029 陳玲芳〈台灣舞蹈月娘 蔡瑞月回來了〉《台灣日報》

19991029 王凌莉、鄭世裕、陳慧瑩〈舞蹈月娘回來了〉《自由時報》

19991101 李世明〈蔡瑞月:音樂重建是最困難的〉《勁報》

19991102 賴廷恆〈蔡瑞月步履 今日重蹈傷心之地〉《中國時報》

19991102 丁榮生〈蔡瑞月舞作 明年浴火重生有望〉《中國時報》

19991107 柯玉雪、商雅薇報導〈蔡瑞月舞蹈研究社浴火仍將重生〉《基督教論壇》

20000504 王凌莉 〈古蹟話題 蔡瑞月舞蹈社災後無人問 舞者冒雨重建舞作〉《自由時報》

20000607 李瑞 〈側寫千禧人物 台灣舞蹈〈e月娘〉蔡瑞月〉《台灣新生報》

20000607 李瑞〈一把「無名火」燒毀古蹟老屋珍貴史料〉《台灣新生報》

20000607 李瑞〈該做的事還是要繼續做下去〉《台灣新生報》

20000607 李瑞〈兩年婚姻生活一生最甜美的日子〉《台灣新生報》

20000607 李瑞〈生命中的謎題一樁樁一件件〉《台灣新生報》

20000710 王凌莉 〈蔡瑞月五十年前作品九月登台 重現台灣光復初期現代舞風貌〉《自由時報》

2000 蕭靜文舞蹈團 〈牢獄與玫瑰 蔡瑞月的人生浮現〉《台北畫刊》8月號

20000803 賴廷恆 〈蔡瑞月舞作重建 老中青三代匯演〉《中國時報》

20000803 徐開塵 〈重建舞作蔡瑞月舞展近了 舞蹈界參與 幕前幕後 都令人感動〉《民生報》

20000803 趙靜瑜 〈蔡瑞月舞作接近完成 細雨中《印度之歌》重現〉《自由時報》

20000803 蔡美娟 〈台灣舞蹈家共舞「牢獄與玫瑰」蔡瑞月半世紀前創作重現〉《聯合報》

20000803 陳湘儀 〈蔡瑞月舞展浴火重生〉《中央日報》

20000803 李蓮珠 〈玫瑰飄香 舞蹈界踏舞尋芳 蔡瑞月作品重建精英匯聚 游好彥、賴秀峰......破天荒攜手 重塑里程碑〉《大成影劇報》

20000811 Ko Shu-Ling “Artists celebrate dancing legend”, Taipei Times.

2000 謝韻雅〈似曾相識的舞蹈故鄉 回溯蔡瑞月五十年的舞作人生〉《表演藝術雜誌》9月號

2000 郭士榛〈牢獄與玫瑰 蔡瑞月重演半世紀舞蹈風華〉《文化快遞》9月號

20000901 徐開塵〈蔡瑞月明返澳 最掛心舞蹈社重建〉《民生報》

20000901 王凌莉 〈盛情支持蔡瑞月舞蹈重建 畫家齊聚重現文化沙龍〉《自由副刊》

20000901 賴廷恆 〈畫中有舞 舞中有畫 彩繪蔡瑞月 重建舞蹈史 施並錫等三十餘位畫家 以蔡瑞月相關題材創作 明年舉辦畫展義賣〉 《中國時報》

20000901 蔡美娟 〈重建蔡瑞月舞社 畫家揮彩筆〉《聯合報》

20000901 陳芳奭〈美術界以行動聲援蔡瑞月〉《台灣日報》

20000901 王蘭芬 〈蔡瑞月重建舞作 美術界惺惺相惜 露天古蹟留下歷史見證 畫家大結盟重溫跨界情〉《民生報》

20000901 陳湘儀 〈籌設蔡瑞月基金 畫家藝舉〉《中央日報》

20000901 TO THE RHYTHM OF THE BEAT〉《TAIPEI TIME

20000903 蔡美娟 〈蔡瑞月舞黛玉 觀者動容〉《聯合報》

20000903 陳文芬 〈舊作重建 中生代舞蹈家吳素君、 陶馥蘭、陳偉誠、游好彥等二十四人紛紛入列當舞者 蔡瑞月牢獄與玫瑰精神洗禮台灣舞蹈界〉《中國時報》

20000910 彭瑞金 〈舞作重建與文化重建〉《台灣日報》

20000923 蔡美娟 〈舞蹈的月娘 撥開雲霧現清輝〉《聯合報》

20000923 林耀堂 〈灰燼上的舞姿 向蔡瑞月女士致敬之一〉《聯合報》

20000926 郭士榛〈蔡瑞月舞蹈重建 回到從前〉《中央日報》

20000926 李蓮珠〈重建牢獄與玫瑰 蔡瑞月young眉吐氣〉《大成報》

20000926 陳芳奭〈蔡瑞月發表舞作重建 台灣舞蹈界共襄盛舉〉《台灣日報》

20000926 張伯順 〈牢獄與玫瑰舊作新舞 週五公演,蔡瑞月欣喜舊作能重建〉《聯合報》

20000926 賴素鈴 〈老中青舞蹈家為蔡瑞月起舞 老年學生再年輕一次 年輕的再創共同記憶〉《民生報》

20000926 王凌莉 〈蔡瑞月嚴厲排演舊作 「老」學生全力以赴〉《自由時報》

20000926 王凌莉 〈編舞家慧眼重新塑角 發掘舞者不為人知的一面〉《自由時報》

20000928 李喬 〈舞從哪裡來 從蔡瑞月的「女巫」說起〉《中國時報》

20000928 蔡瑞月 〈請人客 寫在舞作發表會之前〉《中國時報》

20000928 蘇明修 〈台灣舞蹈的家 從蔡瑞月的舞作重現談舞蹈研究社重建〉《自由時報》

20000928 魏可風 紀錄 〈不被馴服的身體〉《聯合報》

20000929 魏可風 紀錄 〈當代創作女性談台灣舞蹈先驅蔡瑞月和她的舞 不被馴服的身體〉《聯合報》

20000929 平珩 〈勝利者的生命圖像—寫在蔡瑞月舞作重建發表會之前〉《聯合報》

20000930 賴廷恆 〈牢獄與玫瑰重現 蔡瑞月影跡舞動〉《中國時報》

20000930 作者不詳 〈「牢獄與玫瑰」舞出蔡瑞月代表作〉《聯合報》

20000930 王凌莉 〈舞蹈界菁英大集合 蔡瑞月十一支舊作重現舞台〉《自由時報》

20000930 徐開塵 〈牢獄與玫瑰 蔡瑞月代表作重現〉《民生報》

20000930 王亞玲 〈蔡瑞月在希望中漫舞 浴火的玫瑰在絕處裡重生〉《中國時報》

200009/10 蕭渥廷〈解讀百年的伊〉《美育雙月刊》頁碼不詳

時間不詳 作者不詳〈郡英會館裡的小舞者,依舊站在鏡子前 台灣的舞蹈先驅蔡瑞月〉《New Idea Monthly新觀念雜誌》143期,頁66

20000922-1001丘德真 〈回到未來,依然前衛 蕭渥廷­—身體解放的旗手〉《POTS破報》

20001001 Post Choices前衛勢力跨世紀集結,牢獄與玫瑰——蔡瑞月的人生浮現〉《POTS破報》

20001002 王凌莉 〈蔡瑞月舞蹈重建成功落幕 開啟舞蹈史新頁〉《自由時報》

20001005 盧健英 〈蔡瑞月的牢獄與玫瑰 作品重建具平反意義〉《民生報》

20001008 唐中寅 〈重建舞作 蔡瑞月追憶過往人生〉《自由時報》

2000 王凌莉 〈解開台灣舞蹈月娘的神話〉《表演藝術雜誌》11月號

20001124 林耀堂〈撞見歷史 向蔡瑞月女士致敬之二〉《聯合報》

20010105 林耀堂〈連夜雨 向蔡瑞月女士致敬之三〉《聯合報》

20040214 林耀堂〈笑聲 向蔡瑞月女士致敬之四〉《聯合報》